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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待回，我們去採川貝吧！知道川貝嗎？我們得再騎車到另一座山區，然後再走上一段山路。」
「在那山區的最頂端，有個我在山洞中修行的尼姑阿姨，她是個很棒的修行者，順道去她的隱居地喝杯茶吧？」
拉毛開了口，隨後又思索了一些甚麼，
「可是要有心裡準備喔，那山洞不太容易上去，得手腳並用地攀爬著石塊，」
「...而且聽說附近有熊出沒，是會有生命危險的...，你覺得如何，還想要冒險嘛？」
***
我們又再次跨上了擋車座位，帶著各自滿腔的高亢情緒。
檔車騎越過了崎嶇不平的石頭路、騎走過了淙淙的流水，開始將要橫翻上一座山丘，
「阿...阿...，不行了啦，我們三個人太重了，怕車子會撐不住阿...，哇～～」
隨著車子縱馳過的山勢愈高了，我開始也膽戰心驚了起來。
緊接著，拉毛煞了車，要求我和卓瑪下來協助推車子，
拉毛想要一口氣翻上前頭的小山丘，爾後，我們就要開始徒步行走了。
我與卓瑪用力地推呀車子，一邊推、一邊也憋著笑意前進，
在這空曠無人的大草原山脊上，要是車子連人摔跤了，倒也是人生的一大盡興之事。
拉毛努力的催著油門，我和卓瑪則憋紅著臉向前推進，
總算，車輪不再卡死在泥濘中。
拉毛順利的橫衝直撞上到了山丘頂，當然也是摔了一跤。
當時在海拔四千多公尺的高原上，我有好多的笑意想要分享給老天曉得，
只是，再沒有多餘的空氣讓我自在揮灑這份豪氣，好多份笑意也因此梗著在心底了，
而它們終是化作成甚麼了呢？
想是化成了持續我寫作的靈感力量吧～
***
「跟著我來！我帶你去認識川貝！」
卓瑪與拉毛繫著我的手，好姊妹一般的在高原上遊走。
我們縱走在山脊上，盡在眼簾的是一叢叢的矮灌林，
拉毛與卓瑪想是見到了甚麼，迅速地趴伏在矮灌林裡，雙手挖掘、翻攪著某株植株，
直到我也好奇地趴動在土壤中，見到拉毛與卓瑪拉拔起的那根植株下，植根所牽引而出的某個珍珠白形體，
我才「啊」一聲的豁然明白，「這該不會是川貝!?」
「今天如果有認真地找，一百顆是不成問題的喔～」拉毛認真地向我說，
「如果採得不多回家，會被阿媽罵的。」
我點著點頭，心理拼命的試著留住川貝植株的樣貌。
「這裡！這裡應該有三顆川貝！」當我徘徊於矮灌林間無所適從時，拉毛則是趴身的又開始雙手翻攪著土堆。
「我叫你姊姊好嗎？你來挖看看吧～姊姊！」拉毛一手拉住我，將我引領到矮灌林木下，一株長的嬌嫩的植株。
「川貝喜歡陰涼又有一些陽光的地方，所以是很依賴這些矮灌林的」，拉毛手指著那植株，示意要我挖挖看。
我以雙手指尖小心翻動著植株下的土壤，不希望根系下結成的川貝給我破壞掉了。
挖了幾秒鐘後，我恍了個神，
「咦？那植株跑那兒去了？」我尷尬地笑了一笑，
似乎那植株，在我恍神之際，悄悄的隱身回矮灌林間。
「哈哈哈～」拉毛對著我嘲笑，一邊協助著我找回那植株。
「是...，是這根！你循著它的植根挖掘，就會挖到川貝了。」
「我先再去別處尋川貝，姊姊你慢慢挖喔～」拉毛說完後，棲身於矮灌林間。
待我挖完後，拉毛與卓瑪已各自蒐集了十來顆川貝，
我則是一臉疑惑，「怎麼我看來，這裡都沒有川貝似了？」
我們一同起身，再去尋找更多的川貝。
「喔？」我突然想到了什麼，「我想要上個廁所～」
「你需要衛生紙嗎？」卓瑪關切地問我。
「喔？不用阿，這座草原上不到處是天然的衛生紙嗎？」我手指著眼前的一片嫩葉，微笑著。
「怎麼你比我們草原牧人，還更原始呢？」拉毛和卓瑪也一起開心的笑了。
蹲踞在無垠的高原上解放著，讓我得了一段空白自個兒靜靜的關照著內心。
上完了廁所後，我隨手摘下了眼前的嫩葉，擦了一回子屁股。
大便和著嫩葉、沙土及石子給堆疊在一起。
我起身，再看一眼，於是安心離去。
***
「姊姊，咱們就休息了吧，去山洞找我那阿尼喝杯茶如何？」拉毛提議，我與卓瑪一同附和。
我們開始走了一段遙遠的山坡路，走到一處小洞穴，裡頭滿滿是牛糞，還有燒烤過的痕跡。
「這裡是阿尼和她的阿姨在冬天取暖的地方，有時候也是我放牛時取暖的地方，」
「...否則這裡的冬天真的是天寒地凍咧～」拉毛向我們解釋。
我不禁開始遙想起拉毛在冬天下雪時，依舊在高原的日子。
「姊姊，我牽你的手走路好嗎？」卓瑪伸出了她的手，
「因為我好怕你受傷，前面不再是泥土路了，是石頭路了，摔下去就是摔下去了。」
我走在卓瑪的後面，確實開始需要手腳並用地攀爬上石子。
於是在我順著卓瑪的視線一看，心中突然幾隻氂牛群踩踏進來，
沉重、驚惶。
我將視線擺回在石壁上，在心底吸吐了一口氣後，將我的手交給了卓瑪。
「牽著你的手，會不會讓你想念遠方的男朋友？」卓瑪曖昧的說著話，眼瞼彎彎的。
我認真感受著牽手的溫度及感覺，笑著回應道：「不會，因為你的手太小了。」
我、卓瑪和拉毛開始謹慎地攀上更陡峭的山壁、攀下更峭立的山崖，
在沒有勇氣站著走路時，我便會壓低身子、爬行的方式前行。
許多的山壁上都掛滿了經幡，
偶爾風吹動，各式顏色的經幡便得發出相同頻率的顫動聲響，
猶如掌聲響起，安撫著我的情緒、鼓動著我的繼續邁進。
「等一下！」卓瑪突然止住腳步、側身搶過我的位置，
卓瑪蹲下身，雙手護著一隻在石子上爬行的昆蟲，「別不小心傷害到它了。」
我沒有任何的動作，只是看著卓瑪的身子，一同等待著昆蟲的離開。
「就在前面了！」拉毛大叫著，我順著拉毛手指著山頭的方向，
「那一排花圃地，就是我阿尼的隱居地了。」
我們於是埋頭繼續前行，
滴著汗水、忍著陽光、呼吸著四千公尺海拔高度的稀薄空氣。
愈是接近那山頭，愈清晰的聽見誦經聲。
直到見到花圃，我開始放慢了腳步，生怕會驚擾到修行人家。
***
「阿尼～～」拉毛對著她的尼姑阿姨打了招呼，而尼姑則是點頭笑意，口中繼續誦經，沒有意思要暫止。
那位尼姑穿著一般藏族修行人身穿的紫紅及咖啡色僧侶服裝、一手捻著佛珠、專注地念誦著經文，
而一旁還有一位頭繫著兩尾長辮子垂腰的老女人，臉上滿滿是歲月刻鑿下的皺紋，
她一邊手持轉經筒旋動著、一邊也捻著垂掛在地上的佛珠，口中念禱著經文。
我們三人安靜的在山洞外頭聆聽著經文，
經文的誦讀聲也漸漸安慰著我們的躁動，
等待的時間，我們給風吹動，撫平著才上山的驚恐，
一面欣賞著坐落在如此山頭上，高眺的草原光景。
念誦的聲音漸漸平息，
阿尼進了洞穴，卓瑪跟在後頭，爾後卓瑪像是發瘋了般，突然驚嚇的跑向我，
阿尼則是對著她無奈的溫柔一笑，
「怎麼辦？我不知道不能進去...，我只是想進去看看阿尼平常住的山洞是怎麼樣？」
卓瑪仍是驚魂未定，試圖鎮定的面孔掩藏不住一顆焦慮的心。
「你怎麼會不曉得這樣子的規矩？」拉毛有些蹙眉，似乎正責怪著卓瑪的莽撞。
「你可以在外頭觀看，但是裡頭是不給常人進去的。」拉毛解釋著。
我撇眼望向洞穴口，
那是一座極大的洞穴，靠石牆的四周掛滿了各式樣的暗色系布簾，
正前方直截的瞧見一張破損木桌，上頭擺放著佛陀、達賴喇嘛及許多上師的相片，一邊則是書籍堆成冊。
左右兩邊的角落則各安置了幾席床被，中間隔著升火爐子相望，
一股冷咧的寒風從洞裡襲來，微感寒意，卻是清爽療心。
我試著靜下心來去感覺著那處洞穴，確實覺察到一股平靜的喜悅從心裡湧上來，
「這是一處好地方喔～」拉毛在後頭跟我說，
「除了阿尼外，也曾有幾位有道修行者來過此處作修行，」
阿尼朝我望了望，我微點著頭，釋出了一句話，
「札西德咧～」（藏語吉祥如意的意思，常用招呼語）
阿尼又望向拉毛，再望向我時，臉上是淡淡的笑容，笑語背後是和平且帶著力量。
阿尼走進洞穴裡拿出了酸奶、白糖、藏茶出來招呼我們吃，
「嘎真切摩咕～」我操著幾句藏語，示意著謝謝，我不需要了。我真的不餓。
「姐姐，你就吃吧～對我們藏人來說，遠方到訪的客人，是需要被餵飽肚子及接受祝福的。」
我撫摸著肚子，不很飢餓，卻還是舀裝了一碗酸奶。
無論如何，我會吃完它。
***
無法進行任何語言溝通。
這時，她們開始了談天，
我只靜靜的聆聽著阿尼、老女人、卓瑪與拉毛的對話，
時而安靜地啜飲著藏茶、含入幾口酸奶、屁股墊著圓木晃呀晃著，觀望著山洞外頭的美景。
一點也不想徒留下任何沒有完結之事。
那過撐的肚子，就給我自己帶著走吧。
雲層漸次增厚，風勢漸強。
高原上的天氣，實是變化無常。
「我們也該走了，想一會子後該要下雨了。」拉毛起了身，只是卓瑪沒有移動。
「我好害怕喔，我需不需要留下來懺悔阿，我心頭不寧阿...。」我不解地望向卓瑪，疑惑之情充斥著腦子。
「不用了啦，下次你多注意就好，阿尼想是會諒解你的。」拉毛說話，我依舊無法懂得。
「你這樣在意啊？但是你又不是故意的，你只是不知道而已。」我安慰著仍舊心亂的卓瑪。
「但是這樣做，對修行人是大不敬阿。」我一邊搔著頭，還是不了解究竟多麼大不敬。
（或許是類似，在台灣的葬禮上，大剌剌的走入死者家裡頭想要一探究竟？）
拉毛吆喝著我們開始走下山，我拉著卓瑪一起，解救了她的徬徨與不定。
「我們一起念六字箴言幫你贖罪好嗎？」
「然後你就要把心收拾回來，我們得專注下山了。」
卓瑪點著頭，我和拉毛一路上一起念誦六字真言。
『唵嘛呢叭咪吽』
一路順暢的下了山，果然開始了下雨。
「拉毛，跟我多說說關於阿尼的事，好嗎？」對於獨自在山洞中修行數年的人，我實在很多的好奇。
「好呀，阿尼她阿，是我遇過的修行人中，很棒的。」
「我不曉得怎麼說她多棒，但是她真的很棒。」
我聽的是一頭霧水，但還是耐心的等待拉毛的用詞。
「阿尼原本也只是一個在尼姑寺中修行的尼姑，但是為了能夠更專注的誦經祝禱、迴向給眾生，阿尼決定更往清靜的環境走去，」
「剛剛我們拜訪的山洞，就是阿尼覺得很適合作自我修心、作祈禱給眾生的地方，就這樣待了下來。」
「現在，阿尼一定在開始念經了，她會持續一段時間，好讓我們一路平安，她也會幫你作祈福的。」
拉毛眼睛閃耀著光芒，滔滔不絕地介紹起阿尼。
聽了拉毛的介紹，我相信阿尼，真的是一個很棒的修行者。
***
「阿～～快過來看！」卓瑪尖叫著，我們趕緊奔向卓瑪。
原來，是一隻土撥鼠被撕裂開來。肉身四散、血肉模糊。
我急閉上眼，撇過頭去不敢再多看，嘴巴不斷的呢喃著六字真言。
「我們趕緊下山吧，這座山傳聞有人死於熊的攻擊，快走快走吧！」
卓瑪手拉著我和拉毛，一同拚了命似的奔逃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。
我們邊奮力逃走、一邊也不忘鬼吼鬼叫，
似乎這樣子的作勢聲響，可以使我們心安。
坦白說，心理其實是浮躁的，
萬一真遇到了熊，我真是不曉得該怎麼行動，
但是與卓瑪及拉毛手牽著手一同奔馳在草原的溫度，溫暖了我的擔憂，
「跑啊！快跑啊！草原女漢子才不想跟熊打鬥咧，因為我們真的～，怕～死～拉～！」
拉毛對著天空大聲疾喊，我和卓瑪則是笑到喘不過氣來了。
草原上的天空開始下起了微雨，
一股淡淡的幽柔濛照著大地，
遠處的我們，手牽著手，依舊奮力地奔馳在水氣氤氳的草原上，
那時的我們，
情深深，雨濛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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